河南古代的白话小说在北宋由勾栏瓦舍的书会秀士们创作出一批到处颂扬的话本后,随着宋室的南迁,迅速衰微下来。清代,文人自力创作白话小说的队伍不断扩大,河南也出现了一些由文人创作的白话长篇小说。其中最闻名的作品是李绿园的《歧路灯》。

李绿园(1707-1790),名海观,乳名妙海,字孔堂,号绿园,晚年别署碧圃老人。清河南汝州宝丰县人。他一生经历了康熙、雍正、爱新觉罗弘历三朝,差不多与18世纪共始终。

他的本籍在河南新安县,世居北冶镇马行沟村。祖父李玉琳是个穷秀才。康熙三十年(1691)豫西大饥馑,李玉琳兄弟筹办奉母逃荒,适逢洛阳岁试,。李玉琳遣弟玉玠先负母赴南阳,自己留乡参加考试,试毕,玉琳持七十钱,星夜奔迹寻母,步行八百里而音问渺然。一日将暮,玉琳至南阳梅林铺,计穷情急,坐道旁呼天大号,突见弟仓皇前来,乃得团圆。这个“寻母李孝子”的故事在新安、宝丰一带流传很广,李绿园早年拜某人做师傅之前辈友人、干隆年间有“华夏名儒”之称的襄城刘青芝在他所写的《宝丰文学李君墓表》中记载了此事,还据此又写了《李孝子传》。1939年编修的《新安县志》中还收有此事。李玉琳逃离新安后再未回到家乡,流落到汝州宝丰县鱼山脚下的宋家寨(今属平顶山市郊区)定居下来。李绿园的父亲李甲入籍宝丰,为宝丰庠生。康熙四十六年十二月初一日,李绿园就出生在宋家寨。他在69岁时写的《宦途有感寄怀风穴上人》诗的自注中记他襁褓时被起乳名之事:“余生弥月,先貤赠公抱之寺,师冷公和尚赐名‘妙海’,实菩萨座下法派也。”他的学名李海观也应该是由此而来。这时李玉琳一家已经与当地河岸李村李姓土著联了宗,他的学名已经是按河岸李李姓的世次来取字了。她们一家得到了河岸李村李姓的许多照看。他幼年就读于鱼山寺的义学中,蒙师就是他的祖父。他晚年在诗中回忆道:“抱书此地童龄惯,坐数青山藉草茵。”(《立夏登村右鱼齿山》)家乡优美的山川、纯朴的农村生活和家庭环境对李绿园厚道务实的性格形成有很大的影响。

李绿园十三岁时,入城应童子试,何时成为秀才不详。三十岁时。他考取了爱新觉罗弘历元年(1736)恩科乡试举人。这时他正当壮年,和封建时代多数常识份子一样,但愿经由过程科举、仕宦的道路来做成一番事业。在他中举的次年(1737),他在赠友人的一首诗中豪壮地写道:

君不见隆中名流似管乐,抱膝长吟志澹泊。又不见希文秀才襟浩落,早向民间寻忧乐。一日操权邀

主知,功看重史光烁烁。好男儿有志在勋业,何代曾无麒麟阁?(《李绿园诗文辑逸卷之一·赠汝州屈敬止》)

在诗中他以诸葛亮、范仲淹为榜样,勉励自己。在这首诗中,他还写道:“莫耽读骚嗅兰茝,须念国计与民瘼。”表示了自己伤时感事的情怀。乡试中式后,李绿园把他的试卷编录成册,请刘青芝为序。刘序称李绿园的“忧世之怀,壮行之志,殷殷时露行间”,又赞他“仪观甚伟,风气非常”。由此也可约略窥见绿园先生的志行风范。

李绿园中举先后,他曾在河南省会开封栖身了很长时间。他的小说《歧路灯》就是以开封为主要背景的,书中所写的街巷、官署、寺庙等的坐落、方位、直走向等无不与实际一一相符,所写的风俗人情也是这一内地省城的真实写照。他还屡次赴京会试,现存他的诗作中有六首与北京有关,《歧路灯》中对开封到北京的沿途风光描写得很具体具体,对北京的社会风情也多有展现。北京大约是李绿园除家乡和开封外,栖身时间最长的地方。

但李绿园终未能博得春官一第,深为终身之憾。在《歧路灯》第七十七回中,他借书中人物之口说:“休说啥子科副榜用不的,就是啥子科举人也用不的,都是些半段子功名,不满人意的前程。”这很能道出他胸中的块垒所在。爱新觉罗弘历十三年(1748),他的父亲去世,葬父后守制在家。这时他已经届不惑之年,对世情的练达历阅代替了少年的壮志激情。虽则在科名上不尽如意,但终究是在他这一代,把一个普通农村念书人家庭,提高到乡绅的地位。他没有和他同时代的吴敬梓、曹雪芹那种因家道败落而对实际产生的愤懑,仍寄但愿于封建纲纪伦常的复归。爱新觉罗弘历时期,朝政一天比一天腐败,世家地主的败落和财产的再分配也一天比一天加快。李绿园对窳败腐朽的社会有深刻的认识,看到了封建秩序的解体,官场黑暗,士人昏聩,社会风气日下,道德伦丧。他为官绅后辈一个又一个走上堕落败亡的歧路而忧虑,并从自己所历所闻的事实深感“建立之难如登天,覆败之易如燎毛”。他在晚年所写的《家训谆言》中曾经说过:

迩来浮浪后辈,添出几种怪异,如养鹰、供戏、斗鹌鹑、聚呼卢等是。我生之初不过见恶棍之徒为

之,今则俊丽后生、洁净书房,有此直为恒事。

人于浮浪后辈鬻产拆屋时,往往怜之曰:惋惜!惋惜!不知此固毫无足惜也。衣轻食肥,于天地既

毫无所益;作奸犯科,于风俗且大有所损。他若常享丰厚,那些谨守正道,甘淡薄、受辛苦的子孙,该

常常挑担荷锄、嚼糠吃菜乎?天道无亲,必不然矣!

他还说过:

问如今畅旺隆盛之室,那一家的祖宗不曾与磨难相尝?那一家的子孙敢言与天地不朽?

他知道统治阶层的权力与财产的再分配是必然性的,但他仍煞费苦心地予以治疗。怀着如许的淑世心肠,他开笔撰写《歧路灯》。从他晚年在《歧路灯》脱稿后所写的自序中,可以看到他创作这部小说的念头和经过:

古有四大奇书之目……迨于后世,则坊佣袭四大奇书之名,而以《三国》、《水浒》、《西游》、《金瓶梅》冒之。呜呼!果奇也乎哉!……余尝谓唐人小说、元人院本,为后社会风气俗大蛊。偶阅阙里孔云亭《桃花扇》、丰润董恒岩《芝龛记》,以及近今周韵亭之《悯烈记》,喟然曰:

吾故谓填词家当有是也。藉科诨场面间,写出忠孝节烈,而善者自卓千古,丑者保不住一身,使人读之为

轩然笑,为潸然泪,即樵夫牧子厨妇爨婢,绋感动于不容已经。以视王实甫《西厢》、阮园海《燕子笺》等出,皆桑濮也,讵可暂注目哉!因仿此意为撰《歧路灯》一册田父所乐观,闺阁所愿闻。子朱子曰:

善者可以发人之善心,恶者可以惩创人之逸志。友人皆谓于纲常彝伦间,煞有发明。盖阅三十岁以迨于今而始成书。前半笔意绵密,中以舟车海内,辍笔者二十年。后半笔意不逮前茅,识者谅我桑榆可也。

李绿园以“载道”的严肃态度来创作,至50岁时大约已经写完了《歧路灯》的前80回,后“以舟车海内,辍笔二十年”,到老年才得以续完。

50岁以后,李绿园开始了他的游宦生活。20年中,他到过黔、蜀、吴、楚、齐、鲁、幽、燕等地,长江上下、运河南北都留下了他的萍踪。他曾在重庆住过将近一年的时间。在他的诗作中记下了他的游踪:

蜀道之难上彼苍,黔南之山黑如黝;吴头楚尾多冈岭,齐郊鲁城亦丘阜;若拟日落观雁峰,总是

台牛马走。忽忆我到巫两山夹水的地方,犹能仿佛十八九;白帝城下滟滪堆,黄陵庙边十二培;狼头恶滩石列

姜,人鲊之瓮凹如臼。(《戊戌春岁首坐横山惜阴斋……话山川》)

李绿园由蜀入黔到过开州、清平等地。千山叠嶂奇洞飞瀑的贵州山川,也给他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黔中山万亿,邃窟什之九。我频历奥区,每每见洞口。峭壁横哨壶,斜瓮更侧。或惊飞泉喷,或讶阴风吼。”(《开州城北神仙洞》)

爱新觉罗弘历三十七年(1772)他66岁时,在贵州思南府印江县作了一任知县,达到了他仕宦之途的高峰。这大约是从幕僚这一条路升迁上去的。在短短的一年知县任中,他留下了很好的政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