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激情满腔的青春记忆
读萧根胜先生的《青海长云——一个高原铁道兵的青春记忆》,最初感受便是作者字里行间的激情满腔。诚如作者在“后记”中所说:“《青海长云》全书三十多万字,每个字都蕴含着我对战友的深情厚谊,每一页都浸透了我激情的泪水。一年多时间里,随着一个个鲜活生命的再现,……每每是眼泪随着笔尖流淌;随着一个个动人场面的还原,……多少次忍不住涕泣哽咽,止笔拭泪。”
那么这种激情满腔是如何表述的呢?我觉得其叙述上做到了张弛有致。
《青海长云》共10章约30万字,记录了一个高原铁道兵的青春记忆,作者以自己的经历为叙述线索,从其如何毅然报名参军,到被懵懂地运到青海高原加入到铁路建设的工地,到从事炊事员、给养员等工作,在观察感受战友们艰难奋战的同时,自己也在不断进步,直到隧道打通铁路铺成,离开部队。这是一段作者青年时代激情燃烧的岁月。在对此过程的叙述中,作者笔触之处,多有节制,比如开篇:
“我想去当兵!”
这句话是三十八年前的冬天,给我老师肖石磙说的。
那天晚上,我们两个蹲在村西头的一截矮墙上看电影。……
起笔之处,即设悬念。并有时空距离的跌宕,可读性、文学性很强!显然这个开头是匠心独运、缜密思考的结果,用笔节制。然而,书中更多的是富有浓郁情感的记叙与描述,比如“刻骨铭心的悲哀”一节中的文字:
在隧道施工中,由于石质松软,岩石易碎,因塌方死亡相对较多,但也有不少因机械操作不当造成的事故,还有一些很意外、很不可思意的非正常情况酿成惨剧。
2营8连战士贺二斤断面爆破后清运碎石,竟有哑炮爆炸造成腹部内伤不治而亡;9连战士姜广波乘电瓶车上班途中不慎从车上摔下来,压伤后抢救无效死亡;7连战士彭信柏在2号斜井用斗车拉水时,因身体淋水后被冻僵活动不便,摔倒后竟被斗车左轮压伤头部,以致死亡。
死亡、死亡,千奇百怪的死亡,不少缘于环境条件,不少出于人的无惮无知,却也有些匪夷所思的扼腕痛叹!
孙应学,19岁,75年甘肃岷县兵,2营8连战士,上班还不到一个月,1975年4月21日上午,他休大夜班,连队在隧道进口施工放炮,一块石头飞了300多米,落在他班的帐篷上,砸透军用帐篷把他在睡梦中砸死。……
上述文字,诚如标题所示,字里行间蕴含悲哀之情!这种具体事件的浓郁情感,加之作者对往昔岁月的纪念意识,往往使叙述有诸多兴之所至之处,顿使记忆的回顾详实以致不由自主尽可能全面实录起来!
总的来说,本书在张弛有致的叙述与描写中,“驰”的成分相对多一些。也许,这就是激情满腔的力量吧!
二、作为历史基元的兴致书写
那么,这诸多的兴致所书,除了反映作者的激情满腔之外,还有其他意义么?我觉得,这种书写,这种全面的实录,由于其详实而原生态的特征,完全可以作为后世其他特定价值倾向书写的话语资源,因此而成为历史基元式存在。
高华先生曾一度钟情于对1950年代的“小人物”的研究。他认为,“历史学是一门关于人的学问,人民的生活,人民的生存状态,应永远在我们研究者的关怀的视野之内。强调普通民众的生活经验与感受对我们认识过往历史的重要性也许不是多余的,研究者不仅要重视知识分子的感受和经验,还要注重普罗大众的生活经验和感受。”在《新中国五十年代初如何社会统合——十五个“小人物”的回忆录研究》的论文中,他选取了十五本回忆录,这些作者中有4个大学生,其中2个是在新中国的大学毕业的,其他多数人是小知识分子,也有普通工人,革命军人,后两类作者原先只有初等文化,是通过长期的自学,才能写书的。而高华先生正是利用这些小人物的回忆性文字,在新的视角之下,是原有材料反映出大历史,进而迸发出光芒的!诚如韦伯所言:“社会研究者完全脱离价值观念是很难想象的,因为正是研究者思想中的价值与价值观的存在,社会历史现实对研究者来说才第一次显得意味深长!”然而我却说,社会研究者价值观固然重要,如果没有关于社会历史现实的诸多真实而细微的、详实而全面的记录作为资源,其研究的基点便会丧失!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萧根胜先生《青海长云》中兴致所书部分便彰显出特有的价值和意义,书中有大量的弥足珍贵的描写,比如作者少年时代家乡境况;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教育境况;尤其是上世纪特定时期铁道兵工作、生存境况!这些记录,作为历史基元性资源,其价值是毋庸置疑的。
三、作为民族精神建构的铁道兵精神
事实上,《青海长云》有其所歌颂的主导精神,那就是铁道兵身上所具备的令人震撼特殊精神!
在《中国现代思想史论》中,李泽厚先生曾对青年毛泽东做过如此描述:“‘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以不断运动、顽强奋斗、克服抵抗、实现自我为人性快乐,是青年毛泽东的思想与行为的主要特征。”我总觉得青年时代的这种勇斗姿态贯穿了毛氏一生,并对上个世纪很长一段时期中国革命与建设的精神面貌有着深远影响。
《青海长云》写一个兵的青海从军经历,它折射的却是一群兵。这群兵,各有各的职责各有各的性格,但是共同的一点:热爱高原,忠于职守,这是一个无坚不摧的英雄群体。用作者自己的话来说说,铁道兵群体具有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忍耐,特别能战斗的精神,其无坚不摧的勇斗精神与昂扬姿态,读来令人由衷感慨。
这种令人感慨的青春记忆,是在真实的人物故事描述中展示出来的,而这种展示,又是在人与环境的对比关系中展开。
比如,作者对铁道兵工作的环境之艰苦做过描述。由于高原缺氧,人到了这个地方,会有很多的不适应。头痛、失眠、乏力等等。水烧到80多度就再也升不上去,所以煮的面条粘糊糊,蒸的馒头像“牛粪饼”一般,也是粘糊糊的,解肉需要用锯子锯,冻白菜用斧子剁等。尽管生活标准很低,可蔬菜供应时常紧缺;有的战士坐车出去执行任务,到了地方却被冻得四肢僵硬,面部神经麻木,连车也下不了,这才知道,挨冻比饥饿更加的可怕。然而,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环境条件下,官兵们却要每天用超强的肉体劳动与坚硬的岩石作斗争(在30年前时,施工的条件和机械程度是很落后的),要迎接环境和施工两个方面的严峻考验。在这样的环境下施工,再艰难的局面都是可以坚持的。灾难和牺牲更使人痛苦和难以接受。在开凿关角隧道的过程中,47团共有37名战友牺牲,每一个人的死亡,都会是一个奇而离奇的震撼故事。
然而,面对艰苦环境与无法回避的灾难与牺牲,作者笔下的铁道兵战士始终保持了一种昂扬斗志与无畏精神。在尾声里,作者指出铁道兵指战员具有“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特别能忍耐、特别能奉献”的精神,加之上文我所说的无坚不摧的勇斗精神与昂扬姿态,也许还远远不够。我想,在书中描写的诸多细节里,对铁道兵群体精神的提炼和归纳,随着岁月的推移,也许会更多。这些,无疑会和特定时代的精神底色相结合,一同参与着我们这个民族精神内涵的建构。
因此,读萧根胜先生的《青海长云》,感到不仅仅因其富有情感的叙述给人以心灵上的震撼,其诸多内容与精神更值得我们去思考。
(在2013年9月14日萧根胜先生《青海长云》作品讨论会上的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