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萧根胜先生的长篇纪实作品《青海长云——一个高原铁道兵战士的青春记忆》,被深深撼动了。作为铁道兵10师47团的一员,萧根胜自入伍开始,就随同战友们奋战在青海高原的关角山,修建青藏铁路西宁至格尔木段的关角隧道,在那个高寒缺氧的地方战天斗地,经过四年奋战,贯通了一条长四千余米的高原隧道,这部近乎于严酷的作品,还原了在一个特殊时期,一个特殊群体——高原铁道兵的真实面貌,给我们打开了一扇不为人知的历史闸门,揭开了一段曾经湮没在雪域高原,默默奉献的青春记忆。作品突出了西部特有的粗犷、阳刚,将读者带入一个崭新的艺术天地,使人领略到一种全新的艺术感受。
深读作品,感受最为强烈的是文章的新、真和实。
一、新。所谓新,指萧先生的作品在题材内容、结构形式等方面都有所创见。艾略特曾说过:凡是不能创造新东西的民族也将要丧失欣赏旧东西的能力。当然,每一个时代的艺术家在反映他所处的时代生活时,都要以过去时代的艺术中所积累的经验、传统作为自己发展的基础,但艺术的继承不应是机械地重复过去的模仿主义,而应是包含艺术创新的继承。艺术的创新是指在内容和形式两方面对过去时代艺术的革新发展。每个时代都向艺术家提出了新的问题和任务,要求艺术反映时代的发展与进步,形成具有体现当代新内容的新的艺术形式,用新的人物、主题、进步思想、方法、手段和手法丰富艺术创作。同时,艺术的创新并不要求取缔过去的审美、艺术经验,而是要把这些经验最优秀的方面加以发扬光大。
萧根胜先生的《青海长云》恰恰在内容和形式上完成了创新。
(一)题材内容的创新。人民解放军原军兵种铁道兵是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的一个工程技术兵种,包括铁路、隧道、桥梁、建筑、舟桥、通信、工程等部队,它担负着工程保障任务。战时,担负战区的铁路抢修、抢建任务,保障军队的机动和作战物资的输送;平时,主要参加国家铁路建设。从1948年解放军组建铁道纵队到1984年铁道兵并入铁道部的35年间,铁道兵为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援越抗美战争和共和国铁路大动脉建设立下了不朽的功绩,使人难以忘怀,更为新中国铁路建设事业做出了卓绝的贡献。但对于这个特殊的兵种及其为新中国建设事业做出的巨大付出,过去的文学家、文学作品和影视作品均触及较少。1995年电视剧《天路》曾以青藏公路通车40年的历史为主线,真实地再现了当年探路、修路的悲壮场面,以及发生在那“生命禁区”的许多催人泪下的感人事件,成为该年度“五个一工程”获奖作品。但此后,关于高原铁道兵的文学及影视作品,尤其是在和平建设时期关于铁道兵战士的题材就如凤毛麟角,难觅踪迹。而这个群体,恰恰是充满了阳刚与柔情,浪漫与严酷,能够以其浓郁的地域特色、奇妙的人文景观、诗化的浪漫意境抓住观众和读者的有故事的人。而创作对这个群体的缺失恰恰表现出当下创作者的浮躁心态,为迎合受众宁愿倾向于家长里短,婆媳斗法,白领励志,屌丝逆袭等,而对于这样一个特殊的群体,则表现出巨大的无视,当然这也跟大部分创作者高原经历的缺乏有着直接必然的联系。《青海长云》对这个题材领域是一个补足。
(二)结构形式新。作为一部长篇报告文学,《青海长云》却有着长篇小说的骨架与脉络,但又不同于一般的长篇。全书分十章,从第四章至第九章,按时间顺序纵式结构分布,记叙了从1976——1982年的事情,每章一个中心,分若干小节,围绕每章的中心,各小节呈辐射状攒构出一个轮盘,各节间既平行交错,又相互依存,如第四章“在那遥远的地方(1976)”分为7小节,分别为“哈尔盖是个好地方”、“初始天峻县”、“牛粪饼和黄金饼”、“当上了给养员”、“从青海到上海”、“大学与我擦肩而过”、“在那遥远的地方”,从不同的侧面和角度对“在那遥远的地方”进行诠释,类似例子较多,不一一阐释。
二、真。作为一部报告文学,纪实作品的主要特征即为真实。真实体现在两个方面:
(一)情感真。我国向以诗文治国,素来以抒情见长,《诗经》中的无名氏已在吟唱:“心之忧矣,我歌且谣”,“君子作歌,维以告良”,“心之忧矣,我歌且谣”(《诗·园有桃》),屈原《惜诵》中说“发愤以抒情”,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说“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作也”。我们常说“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披文以动情,所谓“真情实感”,就是要求作者在作品中自然地表达内心对社会、人生、生活的真实感受,使感情的流露给人以真实感、真诚感,而不是附加感、装饰感。“感人心者,莫先乎情”,文字的力量来自我们的思想和感情。真情是文章的灵魂,抒写真情实感是作品自成高格的关键因素。《青海长云》中,满布着情感的张力,萧根胜在后记中提到“要表达的感激之情既是我写作此书的动因,也是写成此书的关键。……首先要感谢我的首长和战友们,感谢英雄的铁道兵。今年是铁道兵撤编改工的第三十年。三十年来,首长和战友们战天斗地、舍生忘死的英雄气概,为国献身、为党分忧的伟大情怀,同甘共苦、团结友爱的血肉真情,服从命令、无怨无悔的崇高境界,时时刻刻在感动着我、激励着我。”在《青海长云》中,处处渗透着他对军旅生活的深情回忆,字里行间饱含着对军队、首长、战友的爱,对家乡、父老乡亲、师长、同学的深情,而这种真情,恰恰体现出作品最有价值的情感因素。
(二)素材真。作品以第一人称为视点,以作者的真情实感为代入,引领读者进入那个真实而陌生的世界。作者的经历作为叙述线索,就像一部摄像机,穿越时空,记录着曾经的经历,如何投笔从戎,如何被运到高原加入铁路建设的工地,从炊事员、给养员的视角观察感受着战友的奋战,在看似平淡的叙述中,却将历史曾经的真实再次清晰地呈现,具有及强大的真实力量。作品中“牛粪饼”似的蒸馒头,锯子锯的肉,斧子剁的冻白菜……在特殊环境下这些震撼人心的劳动创造和牺牲情景,在萧根胜的记忆中无法磨灭,也以另一种形态,深深镌刻在读者心里。
三、实。平实的语言是本书的一大特色。英国著名戏剧家莱辛说:“在一种选了又选的考究而且夸大其词的语言中,是不能有任何感情的。它表现任何情感,也不能激发感情。而感情只适用于最简单、最普通而平凡的话语和说话方式。”萧根胜践行了莱辛的这句话。整体语言简单通俗,生活气息浓郁。
(一)语言风格平实贴切,无修饰。作品呈现出朴质而醇厚的特点。接触萧根胜的语言,我们首先感到它没有艳词丽句,没有浮泛的堆砌,没有纤巧的雕琢,朴朴实实,犹如铁道兵筑路。少用比喻、夸张,也没有什么华丽的词藻,甚至连形容词之类的修饰成份也很少见,是普普通通的叙述,平平常常的词语,却厚重大方,自然流畅,毫无娇揉做作之态,平易自然,朗朗上口。
(二)方言土语的运用。作品中大量出现的“俺爷”、“俺大”、“咱伯” 、“咱大”“咋样”、“中”、“样兵”等充满了浓郁的郏县风味。如:
“这么大的事儿不给俺爷、俺奶说可不中。”
“我先给你说说,你看咋样,要是中了,还得你出面先给俺大说说。俺娘的心大,估计没有啥事儿,俺大心眼儿小,怕他受不了。”
“中,那我明天就去家里先给俺爷透个信儿,看他啥态度再说。”
文中类似的例子俯拾皆是,语言是解读一个地方文化的基本密码,郏县方言土语的运用,结合上下文的语境,这些俗语基本粗俗,但是生动简洁,富有表现力,也很好理解,显示其独到的艺术魅力,方言土语和普通话词语在作品中互为补衬地表情达意,共同叙述故事情节、渲染环境氛围、刻画人物形象、体现地域风情,表现出切情切景的艺术感染力。
(三)军旅语言的运用。作品中“挨熊”、“脱下军装走向市场,活得了就活,活不了就死”,“如果专列出了问题,把你们三个统统枪毙了!”“刚才还在给我敬礼,还是活蹦乱跳的,现在就死了?我们是怎么做工作的?!”“指导员,文件上说我们是从明天起才脱军装的,今天晚上12点前你还是我的首长,你永远是我的领导,我应该向你行军礼。”
作品中类似的语言随处可见。这些语言简单深刻,甚至已超出军队本身的范围,却深入人心,具有感人至深的艺术魅力。军旅语言的运用弱化了意识形态色彩,虽然可能有些粗鄙赤裸,却歪打正着的让人物变得鲜活生动,与观众建立起一种亲昵的氛围,从而取消心理距离,重新接触到被意识形态世界所禁锢的东西,将互相分裂极端对立的东西,完美又令人信服地统一在人物身上,将神圣与粗鄙,伟大与渺小团结起来结成一体,使人物卸掉僵硬姿态,更加契合观众的审美诉求。
《青海长云》是一部优秀的纪实作品,其情节引人入胜,是故事性、思想性、艺术性俱佳的优秀之作。作品中战友同袍间,军官与士兵间、军官与军官间朴实纯粹的情感,展示了高原铁道兵战士独特的美和独特的价值观,内涵空前的丰富,已经完全超越军队范畴,具有广泛的社会意义,每个人每个集体都能从中汲取自己所需要的营养。作品没有抛弃主流价值观的宣传,但是不仅仅局限与此,只是将神化的主流价值观搀入时代性朴素的表达出来,让更多人从中体会主流价值观真正的美。
应该说,军旅作品是宣传人民军队的一种最直接有效的途径,民族精神国家意志的体现,一个国家的精神气直接蕴含其中,也是宣传自己国力的一角窗口,《青海长云》克服了主题概念化教条化公式化的弊端,扩大了作品的思想容量,增强了作品涵盖与厚度,让其主题呈现出多义性特征,使作品更加贴近复杂的真实生活,能引发了不同阶层不同层次的观众对社会、人生、人性多方位多侧面的深层思考。
(在2013年9月14日萧根胜先生《青海长云》作品讨论会上的发言)